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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03(1 / 1)

楚明玥脚下步子一顿,窈窈身形晃了晃。蛰伏在心底的酸涩像地泉一样刹那迸发,将先前那罐蜜浆冲的烟消云散,又被无尽的委屈兜头浇下。

她今日格外烦闷。

“知罪,知罪了。”楚明玥挑着音调嗔道,她手臂并拢,把松松握着的拳头推到宣珩允面前,“喏,这就绑了吧。绑轻点,怕疼。”

似怒非怒,更像是撒娇。

在宣珩允面前,楚明玥的娇肆性子收拢得干干净净,她惯会消他脾气,只是今日,她面上笑着,心底却有些乏倦,就像是长期撷取甘泉快要干涸了。.

宣珩允蹙了下眉心,敛眸瞧着杵到自己胸前的一双红酥手,送来淡淡紫沉香,甜腻到窒息。

纤细的皓腕从绣着金丝云中鹤的广绣里伸出,圆润精巧的腕骨被袖襟挡去一半,半隐半现。

宣珩允看着,突然就晃了个神,那声“绑轻点”仿佛玉狮子的爪子在心上挠了一下,让他漏掉半口呼吸,也忘记先前欲脱口的话。

“闹够了没。”宣珩允抬眼,把视线移到那张故作生气的芙蓉面上。

这句话让楚明玥的心情又好了起来,不知她是如何从责怪的句子里,读出宠溺味道的。

主动浇灌感情的一方,总是善于在二人的相处中抽丝剥茧,自己找糖吃。

“宣九莫气,气坏了不还是我心疼。”楚明玥放下手臂,笑吟吟道:“怪我,没有护好皇后安全,不该给她自裁的机会。”

明明宣珩允有意放她生路,如此一来,反倒像是新帝不近人情,执意要赶尽杀绝。

她这一低头,宣珩允却不知再如何说。

十二年的相处,楚明玥在这人面前惯会低头,生生把伏低认错做成撒娇。

只是讨好一个人十二年,总是会累,会倦。

宣珩允收回视线,落在一片虚无里,停了几息才想起楚明玥先前的问话,回道:“太医验过,皇后死前确是中毒,坏了嗓子。”

“可要宣大理寺崔司淮,查一查毒从何而来。”

“已吩咐下去,崔司淮正在查。”

楚明玥黛眉动了动,来时屋里只见张辞水和太医,未瞧见崔司淮,这人整日神出鬼没,何时竟已来过又去了。

但她也没多想,只道:“既是如此,等着消息就好,大理寺办案总是让人放心的。”

“嗯。”宣珩允低低应一声,再没说话。

楚明玥没有计较,自相识那刻起,她倾心的就是这副清贵似谪仙的模样。

她张扬恣肆,他蕴籍善思,她一直都是这段关系里主动迈出步子的人。

宣珩允又吩咐禁卫严守序星宫,一应宫人不得出入。做完这些再一看,已是正午,到了用膳的时候,二人一同离开序星宫。

两台轿舆被宫人簇拥着,一前一后往大明河宫方向走。

膳房准备的饭菜一如往日,无甚特别。二人坐在圆桌前,边讲话边用膳。

主要是楚明玥讲话,宣珩允听着。讲的也就是玉狮子又挠坏一扇屏风那点事。

楚明玥讲到趣处,停下筷子“叮咚叮咚”笑起来,宣珩允在这个时候,会抬眼看她,抿唇笑一笑。

十五岁时,楚明玥被长公主府的长女嘲讽,整日跟在不受宠的闷葫芦后边。

楚明玥凤眸一横,瞪回去:“本郡主选的皇子,自然不能是只多嘴八哥。”

那个时候,她已经被先帝钦赐昭阳郡主,而长公主的女儿,却还尚未有封号。奉华帝对楚明玥的宠爱,曾一度让后宫争宠的妃嫔猜忌她的真实血脉。

二人一同用过午膳,在偏殿小憩半柱香的时间,随后,崔旺从太极宫搬来今日的奏折,宣珩允坐在大明河宫的小书房里批折子。

楚明玥随意倚着圈椅软靠,小口品一盏云雾茶,时而借着低头啜茶的间隙,余光瞥一眼一米开外执笔批字的人,倒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光景。

只是这淑雅得体终究非她性情,捱过两盏茶后,楚明玥终于还是开口了。

“也不知崔司淮查的怎么样了。”

宣珩允手中朱批未停,“他有了消息定是第一时间回宫复命,等着便是。”

楚明玥张了张嘴,想说张辞水那边负责送皇后回徽州,总也是要等崔司淮查出个结果才好动身,不如让张辞水协助崔司淮一道查皇后中毒一事。

又一想,这二人皆是宣珩允一手提拔的心腹,张辞水统领禁卫,是为军,崔司淮主理大理寺少卿,是文官,宣珩允向来不让二人一同领命行事。

且张辞水暗里,统领着宣珩允组建的三千黑衣骑,这个人,楚明玥不能给予过多关注。

如此,楚明玥只好招了招手,命宫女又给自己添了半盏茶。

虽说无聊,她却舍不得走,二人这般平静悠然的相处实则也并不多有,往日里,宣珩允批折办公,是不许她在一旁叨扰的。

只是这茶,她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,绣帕掩唇打了个呵欠,她一手撑头阖上眼帘。

半人高的铜金饕餮四脚鼎里燃着瑞脑香,香料里添了助眠的草药,浓郁的香味很快就让人睡过去了。

宣珩允批完折子抬起头,就看到楚明玥恬怡沉睡的面容。

她的胳膊支在圈椅的扶手上,手背撑着额头,绣着金丝云鹤的乾红广袖滑下,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纤细手臂。

宣珩允盯着那段手臂看了会儿,忽然意识到,她身上这件云锦华服是秋装。

他沉思几息,蹙了蹙眉,心道她骄纵妄为,宁愿冻着都不肯穿袄。遂命崔旺拿了件他的大氅,亲自为她盖上。

大氅往楚明玥身上一盖,这份重量落下,楚明玥即时就醒了,凤眸睁开,于尚保持着弯腰盖衣姿势的人四目相对,气息相绕。

宣珩允霎时一怔。

楚明玥却没给他退开的机会,双臂顺势环上他脖子,又往宣珩允耳边凑了凑,“宣九莫不是要趁着我睡着了,偷偷亲我。”

宣珩允身形僵住。

知他不爱这类玩笑,楚明玥并未痴缠,话落就松了手臂。

“又说玩笑。”退开两步站直身体的宣珩允,像是听不得情话的迂腐秀才,薄薄的耳廓红了一圈。

楚明玥正要说话,就听门外年轻人急不可耐的声音。

“劳烦崔公公,臣有要事,请务必通传。”

尚未听到崔旺说话,就听年轻人明显扯着嗓子高喊,“陛下,微臣有要事求见,微臣——”

“让他进来。”宣珩允敛尽不适神情,又是一副帝王模样。

小书房的门“哐”一声被推开,穿着圆领窄袖紫色官服的年轻人大步走入,袍摆随着他的大跨步猎猎翻飞。

他的身后,跟着的崔旺数声提醒“小崔大人您慢点”。

崔司淮步履仓促,面上挂着少有的狼狈,他拱手躬身刚要见礼,余光瞧见一侧圈椅里的楚明玥。

到了嘴边的话锋一转,笑道:“贵妃娘娘也在,恕微臣惊扰了娘娘和陛下的温情。”

“本宫若是不恕呢。”楚明玥兀自倚靠在圈椅里,撩了下眼皮,瞧着浑身是胆的年轻人。

崔司淮,河涧崔氏的天才少年,逻辑严谨却放荡不羁,不畏皇权却拜朝入仕,就是眼下他骂一句妖妃,楚明玥也信他干得出来。

“那微臣也不怕,娘娘怕是自顾不暇。”崔司淮挑着一边唇角笑,挑衅意味十足,他对楚明玥的敌意,来得坦坦荡荡。

“崔卿不得无礼。”

端坐于书案后边的宣珩允只闻声提醒,崔司淮当即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,恭恭敬敬拜身见礼,“微臣叩见陛下。”

楚明玥瞧着,翻了个白眼,心里又觉好笑,也不知宣九是如何把这不惧天地的狂妄少年降服的。

宣珩允微颔首,“可是皇后中毒一事。”

“启禀陛下,微臣已查明,皇后娘娘所中之毒名为残樱,是一种生长在岭南一带的草药,性温和,可顺气排湿。”

宣珩允注视着崔司淮,没有作声,示意他继续。

“残樱本是味草药,只是忌焚,遇火焚烧,则生毒雾,可致人哑声。”

原是如此。楚明玥换了个姿势坐,“依崔少卿所言,皇后是被毒哑,可这味草药又是如何出现在序星宫的?”

崔司淮侧身朝楚明玥看一眼,眼底慌过黠光,他复又看向宣珩允,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道:“回禀陛下,回禀贵妃娘娘,微臣在皇后娘娘寝殿的手炉里找到了残樱的灰烬。”

把致哑的草药混进炭饼,随着经久耐烧、混有香料的碳饼一起慢慢焚烧,属实是下毒的好办法,且不易被人察觉。

楚明玥撑着头,总觉有信息被忽略掉了。

“即是混在手炉的碳饼中,朕问你,这味残樱燃之可有异味?”宣珩允问。

皇后素爱沉香,倘若她经年累月使用的香味里混入别的味道,总是会被第一时间察觉的。

“回禀陛下,残樱燃之有水腥草的气味,因此,若要下药不被察觉,就要控制药量。”崔司淮回道。

楚明玥恍然,“所以皇后中毒,不是突然发生,而是蓄谋已久,每日微量,徐徐图之。”

“贵妃娘娘聪慧远过常人。”崔司淮阴阳怪气笑道。

楚明玥不以为意,懒得和这狂子计较。

崔司淮继续道:“有机会每日给皇后娘娘手炉下毒的,是一个叫采薇的宫女,经臣调查,采薇负责每日更换皇后娘娘手炉里的碳饼。”

“宫女可有找到?”宣珩允沉声问,他面容平静似水,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心境。

崔司淮顿了顿,沉默几息,他偏头看了眼楚明玥,道:“人已经找到,尸体已带回大理寺。”

“死了?”楚明玥挑着声音问,这件事总算让她觉得有点意思了。

宣珩允也动了动眉心,面容有所动容。

崔司淮突然一脸沉痛,故意压低声音道:“死得那是格外惨烈,今日正午刚过,采薇头顶一纸诉状,在顺天府门前击鼓喊冤,其一步三叩首,引来许多围观群众。”

忽而,他又提高音量,抑扬顿挫像一个说书先生,“采薇跪在顺天府衙前,直呼有天大冤情,当着围观百姓的面,念完状纸,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,血洒台阶。”

他描述的过于生动,楚明玥几乎要看到血淋淋的画面了,她攥紧手中绣帕,睨崔司淮一眼,怨他戏多。

“所以,采薇有何冤情,控诉何人?”宣珩允问。

崔司淮敛尽脸上夸张表情,意味深长看了眼楚明玥,拱手躬身又行长礼,“回禀陛下,采薇状告贵妃娘娘毒杀皇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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