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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阿雪(1 / 1)

晚上他们约在惠记酒楼。

不是第一次来了,许珈毓进庭院时,看见门前花木,回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。

当时江泊雪冷着脸,神情淡漠,立在庭院廊下。

身形挺括,如一竿修长的青竹。

那晚他可没有给她好脸色。

导致许珈毓连带着对这家酒楼,印象都不好。

孟靖南比她来得晚,他订的是私人包厢,就在一楼,靠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,有两层纱幔和竹帘掩着,窗外是一片摇曳竹林,积雪已经堆在窗下。

他进门时风尘仆仆,穿着三件套正装,却依然矜贵得体。

孟靖南脱下外套,搭在椅背,朝许珈毓温和一笑:“抱歉,雪天路滑,高速有点堵车,来迟了。”

他又指左手边,跟着他进来的男人:“这是老谭,谭松勤,我的律师,你叫他老谭就行。老谭,这是珈毓。”

许珈毓礼貌握手:“谭律师。”

谭松勤是个谦谦有礼的中年男人,容貌周正沉肃,看着很年轻。

许珈毓与他握手时还在想,他这个年纪,竟然已经在孟家做了近十年。

谭松勤笑道:“许小姐,不必客气,叫我老谭就好。靖南把你的案子托付给我,是对我的信任,我感到荣幸。”

许珈毓有些拘谨,也跟着谭松勤坐下:“是我添麻烦了才对。”

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,孟靖南岔开话题:“好了,别干坐着了,点菜吧。”

惠记的招牌是烧鹅,许珈毓点了几道菜,汤类要了老鹅煲,基本上全是孟靖南爱吃的。

问过谭松勤,得知他是海城本地人,口味和孟靖南差不多,她就没有再点。

几道菜都口味清淡,偏甜,不是许珈毓喜欢的菜系,她口味很重,饭桌上必点辣菜。

许珈毓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走:“没了,就这些。”

谭松勤问道:“许小姐也习惯临海的口味?”

许珈毓垂下眼,笑了笑:“还行。”

其实一直都挺不习惯的,许珈毓想,她来临海三年还是受不了这么寡淡的菜系,去伦敦那么久,没回吃饭也是辣酱炒一切。

她曾经觉得,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种适应能力强的人,为什么别人能习惯,偏偏她不行。

可是孟靖南在饭食口味上,实在和江泊雪太像了。

大概也是在海城待过几年的缘故,江泊雪吃饭也偏爱这里的口味,许珈毓从前吃过他家阿姨做的饭,也是清淡,偏甜。

许珈毓不爱吃,觉得没味。

那时候她耍脾气可没人惯着。

江泊雪眉眼很冷,对管家阿姨说:“不爱吃就让她饿着,不必管。”

阿姨不敢违背他,只能低头说是。

偏偏许珈毓还很有骨气,说不吃真的不吃。

第一天第二天,他冷着脸不管她,依旧我行我素穿好衣服下楼去公司,晚上回来再继续折磨她。

许珈毓太倔了,一点不肯服软。

到了第三天夜里,江泊雪实在忍不住,他听阿姨说许小姐今天又什么都没吃,终于忍无可忍,把她拖到楼下吃饭。

一桌子红艳艳的菜,全放了辣子,闻着鲜香。

“吃。”他脸色很不好看。

许珈毓有些懵。

她其实真的还好,并不是很饿,以前学跳舞,怕上秤被骂,许珈毓经常节食,有时候一连几天喝流食是常态,所以两三天不吃饭也没什么。

江泊雪显然不知道。

看他阴沉着脸色,许珈毓嘲道:“你不说不爱吃别吃吗。”

江泊雪那时绷着脸,冷笑道:“我怕你死在我家里,处理尸体报备警局,多麻烦。”

许珈毓也没反驳他。

那顿饭吃到最后,她吃得很欢,江泊雪却压根没动几次筷子。

饭后江泊雪上楼洗漱,许珈毓帮着阿姨整理桌子。

张阿姨背着她刷碗,忽然叹口气,低声劝她:“小姐,你以后别和先生置气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许珈毓很不解,停下手上动作,“是他故意不让我吃的。”

碗碟被洗净擦干,许珈毓将它们放置原位,听见身后张阿姨声音:“先生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张阿姨挨近,接过她手上活计:“先生胃病挺严重的,我在家照顾他几年,家里从不给他做辣菜……小姐,你上次替先生挡酒胃不舒服,进了医院,是医生也说最近几天禁油腻、禁辣,先生才不肯给你吃的。”

许珈毓不禁愣怔,垂着眼:“这样啊。”他都没说过。

“嗯,所以你别和他生气了,一会儿上去端杯奶昔给他……”

许珈毓沉声说好。

她那时才知道江泊雪不能吃辣,于是在后来相处的那几年,说不清是迁就还是别的什么,许珈毓慢慢也能陪着他吃清淡的东西。

最初的狠话不是那么说的。

可她却那么做了。

菜很快上齐,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案子,饭吃到一半,谭松勤说:“小许,大致情况我已经都了解了,不过还有几处细节,可能需要和你核对。”

许珈毓放下筷子:“您说。”

“你父亲当年,是怎么死的?”

许珈毓垂下眼:“跳楼。”

谭松勤愣了片刻:“母亲呢?当时是一起跳下去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许珈毓淡淡地,“她当时怀孕,有点抑郁,在姥姥家养身体。我一直瞒着她,没让她知道。”

谭松勤眉宇间浮出些许疑惑,快速扫了眼资料,迟疑道:“那后来怎么……?”

资料上显示,许珈毓的母亲已经亡故,死亡日期,就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。

许珈毓捏着筷子,一根根挑去鱼刺。

漫不经心的模样,眉眼间看不出太多情绪。

她说:“后来,姨妈,也就是林秀,她当时去了姥姥家。因为我爸死了,姥姥觉得我们可怜,想把自己名下的房子留给我妈,林秀不答应,就去闹……后来我妈就知道了。”

她还记得那年林秀说,你们母女两个,都是狐狸精,装什么可怜。

“我妈回了湖市,不相信我爸死了,非要去他学校要个说法……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能要到什么说法?何况我爸那种丑闻,学校早就压下来了,我妈被赶了回去。”

“她回到了家,在楼梯口遇到了孙德武。”

说到这里,许珈毓顿了顿,沉默了很久。

她眼圈似乎有点红了,但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。

孟靖南和谭松勤放轻呼吸,隔间静得不像话。

直到许珈毓的手开始发抖,她才缓慢拖出一丝隐秘的哽咽:“他把我妈推进房里……”

天边的雪忽然下得大起来,“砰”的一声,窗外竹影婆娑摇曳。那片翠竹似乎实在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,终于折断了竹身。

雪轰地坠落。

满室只剩许珈毓有些痛苦的喘息。

孟靖南轻声问:“后来呢。”

许珈毓压抑片刻,抹抹眼角,低声道:“后来,那个孩子没了,流掉了,我妈那天晚上就疯了,疯了三天,胡言乱语,谁也不认识,谁的话也不听……”

“第三天,她跑到江边,跳下去了。”

面前的女人微微低垂眼眸,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眼,此刻半掩,眼尾垂下,扯出一抹微弱的弧度。

谭松勤猛地拍桌子:“这个混账!”

他替孟家做事这么多年,十年在商场见过无数风刀霜剑,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,到如今海城战无不胜的神话,自认为情绪,已经克制得很好。

此刻却还是失态了。

许珈毓弯唇,从往事中回神,勉强笑了笑:“再后来的事,谭律你应该也知道了。我考入临海大学,拿到了建武集团的实习,原本想自己查当年的事,还我爸一个清白……可惜,后来因为一些事,耽搁了。”

那三年她在伦敦,回不去。

许珈毓抬眼:“我这次回来,是因为听说胡元恺死了。胡元恺当年是我爸的朋友,孙德武也是他介绍给我爸的,我在想,他的死,或许和孙德武脱不了关系。”

谭松勤点头,郑重地说:“你放心,这件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。哪怕不是卖靖南一个面子,小许,我也会用尽全力去做的。”

许珈毓鼻尖一酸:“谢谢。”

这顿饭吃完,三人一道往外走去,风雪大了,雪粒好似冰雹,砸在脸上,生疼。

孟靖南撑了把伞,许珈毓没想到晚上天气急剧变幻,出门便没带伞。

“躲躲。”孟靖南将伞移过去,又问,“老谭你怎么走?”

谭松勤说:“我回去对一下你担保公司那个案子,顺便把小许的资料整理一下,就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了。”

孟靖南点头:“行,那你路上小心。”

谭松勤的身影消失不见。

孟靖南垂头对许珈毓道:“我送你。”

许珈毓看了眼铺天盖地的雪。

“好。”

她和孟靖南并肩往外走去。

或许是因为情绪还没完全消退,许珈毓唇色苍白,眼尾依旧缀着薄红。

孟靖南走了几步,忽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:“披着吧。”

许珈毓愣了愣,想起那晚在海庭,他的围巾她没接。然而今夜风雪交加,她指尖冰凉一片。

许珈毓抿唇,还是接过:“谢了。”

孟靖南唇角弯起弧度,没说什么。

惠记酒楼离她下榻的宾馆不算特别远,雪已经积起来,孟靖南开车出来,许珈毓收伞,上了车。

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,身后跟着他们两个出来的身影。

李书行站在台阶上,险些以为自己看错:“卧槽……这他妈,这他妈是许珈毓?”

他忙掉头,去看身边江泊雪。

“她不是跟你赌气,在伦敦不回来吗?这又是怎么回事啊?”

江泊雪没理会他的疑问。

他穿着正装,外面仍然只有一件黑色大衣,熨贴包裹着他,似乎抵御不了什么寒气,他却不觉得冷。

男人眉弓很深,鼻梁英挺,一双如渊如海的眼眸,此时掀起滔天巨浪。

他抿唇,猛地踹了一脚身旁的车。

死死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。

许珈毓告别了孟靖南,进大堂摁亮电梯,电梯很快就来,载着她升向十三层。

她出电梯左拐,准备回房快速洗个澡,然后睡觉。

天太冷了,虽然进了酒店有暖气,可她仍然还是控制不住地手腕发抖。

是强直的毛病犯了。

许珈毓没太放在心上。

只是出了电梯,路过拐角小花厅时,她忽然看见那里站着一道人影。

背抵着墙,垂眸,隐没在黑暗中。

大晚上的有点吓人,许珈毓忍不住退了两步。

直到月影偏移,许珈毓这才看清,这人是江泊雪。

他穿着黑色大衣,靠墙站立,似乎是喝酒了,许珈毓离得近,闻到一阵熏人酒味,他身上檀香清幽,被压了下去。

江泊雪睁着一双淡漠锋利的眸子,静静望着她。

好像在等她,等她一个解释。

许珈毓莫名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虚,不知道他大半夜发什么神经。

但想起那天,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,又让他买烟的事。

许珈毓又觉得有点丢脸。

她忍不住抿了抿唇,轻声问:“有事?”

然而江泊雪没有回应她。

沉默了很久,他才忽然答非所问地道:“你今天去哪了。”

许珈毓一愣,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:“吃饭啊。”

“和谁?”

许珈毓皱了皱眉,停顿片刻:“朋友。”

江泊雪蓦地笑了。

下一刻,他欺身上前,抬手握住她肩,高大的身体如铜墙铁壁,牢牢把她罩在原地,罩在了属于他的阴影里。

他像是夜晚的领主般,轻慢而冷漠地道:“朋友,什么朋友?是能一起吃饭的朋友,还是连回家也能一起,睡觉也能一起的朋友?”

作者有话要说:很多年后想起这件事,

小江想想都能气得从床上坐起来:玛德,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?!

明天还是这个时候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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