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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承庭训(1 / 1)

对于这桩婚事,薛沁想到了公婆、妯娌、舅姑,偏偏有意无意地落下了对夫君的描想勾画。而当郎君英姿勃勃地立在她跟前时,这点空缺终于被填平、圆满。

从此,“夫君”或“沈礼”二字,在薛沁心里终于不再是个可有可无的代称,转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个人、一位郎君。

她一时看丢了眼,直到郎君轻咳一声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,匆匆撇开目光。

耳边传来一声笑,轻轻的,如春风拂过,挠得薛沁从耳旁一直痒到心头。

饶是她再如何端庄,也架不住自个儿亲自在人前出了一回丑。更兼话已说开,再没有多留的道理。薛沁一福身,索性扭头就走,想装作无事发生,却多少沾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。

沈礼见自家娘子面上挂不住,有多少笑声也尽数闷在胸口。直到薛沁的身影从视线中淡出,才憋得咳了几声出来。

小娘子身形窈窕,就这样分花拂柳款款而去。青石路铺得齐整,蜿蜒曲折看不到头,沈礼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。

在他眼中,薛家娘子银红色的襦裙披帛,却把满国公府的春日盛景都压下去了。

不错眼地瞧着薛家娘子的身影渐行渐远,直到消失在视线里,沈礼才往后走了几步,拉着外头正悠哉赏花的李逖退了回去。

两人转身离开了夹道,另寻别处说话去了。

经历了这么一遭,薛沁的酒自然醒得干干净净。和沈礼说了一回话,此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,更没了看花的心思。同白芷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,默契地扭头回了席上。

只是这回,她可再不敢捡近道走了,两人绕得远些,预备规规矩矩地从大路上回去。

也不知是该说巧还是不巧,偏在大路上,薛沁远远地就听着前头有争执之声传来。

于她而言,最怕遇上意料之外的事。这种超出预期的人或物,总能带来一种失控的感觉。而这滋味,却是薛沁最不乐意体会的。譬如方才,譬如现在。

她暗叹一口气,才要想法子转身避开,脚下忽地一滞。

这声音……怎么如此耳熟?

白芷似也觉出不对,两人小心上前。待走得近了,渐渐分辨出原是谢盼兰。

不好。

方才在席上,欣远这小娘子就频频拿酒逗人,盼兰果然经不得激,一气儿喝了不少。她一贯自矜,饶是如此,几杯下肚都觉着有些头晕,何况是拿酒当水饮的谢盼兰?正因如此,薛沁在出来前还特意嘱咐了二娘多少看顾着些。眼下看来,多半还是没劝得住。

这里是条大道,眼下虽两边空空,可保不齐从哪里蹿出来什么人。不论是叫英国公府的仆从见了,还是宾客撞上,总归不美。避无可避,薛沁便领着白芷径直上前。

绕过一座假山,薛沁才发现原来还有旁人。

那青年郎君气宇轩昂,面目英挺,瞧着就是生人勿近的模样。只是这份冷肃却被他身上那件皱皱巴巴的圆领袍彻底打破,失去了君子风度,很不成样子。

高薛两家相交已久,英国公世子高致远,薛沁从前也是见过的。无论何时何地见了,这位郎君虽总是面无表情,却也格外客气。如今被谢盼兰紧紧攥着袖摆,想挣脱而不得的场面,属实有些……滑稽。

薛沁竭力按下嘴角那点渐渐浮起来的笑意,冲高致远一福身,也不多说,就要上前去拉谢盼兰。

见来人是薛沁,高致远悬起来的心才缓缓落回去。

这里虽没有人,可被旁人见了小郎君与小娘子间拉拉扯扯的总归不好。他是儿郎倒不怕什么,只是担心谢娘子要被说闲话的。薛娘子和自家妹妹、谢家娘子都是密友,即便看出不妥,也绝不会向旁人走漏了风声。

薛沁唤了两声,又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,上头金线绣得细密,倒不觉扎手。可惜谢盼兰置若罔闻,手里仍死死攥着高致远的一截袖摆,“你来得正好,同我一道捉住他,可不能走丢了这个登徒子!”

高致远已经见识过了谢娘子的犟脾气,见薛沁疑惑地望过来,无奈解释:“我本在前院,只因要给三娘传话,才往后头来了。”

“满嘴胡话!”谢盼兰果然是饮多了酒,大咧咧地张嘴打断:“府上这样多婢子,哪里就非要你来传话了?还说不是起了歹心?”

谢盼兰虽醉了酒,却并未失了理智,这话说的竟有几分在理。高致远听在耳里,只得苦笑。

他身为男子,又自小习武,谢娘子再有力气,想从她手里挣脱,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难事。只是多少存了不忍,生怕手里没个轻重伤了她。

于是,就着这别别扭扭的姿势向薛沁道:“某有一友,今日友人幼妹也来赴宴了,因他没个亲眷长辈跟着提点,总是放心不下,又不好往内宅来的。”

薛沁闻弦歌而知雅意。

高致远说的含蓄,可今日往来国公府的,非富即贵。此人既言家中无人,想来多半是入京参加科考的士子,因诗文得以与贵族郎君们相交,出身怕是算不得多显赫。不过能将此中内情据实相告,而非含糊其辞,倒也可见坦荡心胸。

高致远说起来含蓄,心里却暗暗将不靠谱的几个好友骂了一通。

曹翰学光顾着和学子吟诗作对也就罢了,偏沈礼和李逖两个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。他面上还看不出端倪,接着道:“既是主人家,自然该由我来提点三娘多看顾些。不成想,才在这里遇上,谢娘子就……”

他斟酌了一下用词,知道自家妹妹这个好友向来聪明,索性就此打住,也不再接着往下说。

薛沁果然瞬间领会。眼下高世子诚然是受了无妄之灾,于是柔声去哄人,“你才吃了酒,在外面吹久了风仔细头疼。我便同你一道回堂上去,好不好?”

“不行!走不得!”一提到“走”字,谢盼兰便分外警醒,“哪里来的什么张、宋……什么宋郎君?长安城里听都没听过这个宋家,定是你胡诌出来的!”

薛沁见哄不走她,正要打发人去探听一番,又不见谢盼兰身边的流月,更觉得不妥。在这里僵持不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,她心思转了转,才开口吩咐白芷一句,流月便一路趋步而来。

流月同郎君娘子们见了礼,复又向谢盼兰回禀:“小娘子,确、确有此人!是前院宋郎君的妹妹,只是尚且年幼。”

不单是高致远,薛沁心口也跟着一松,“你可是听见了,这位宋郎君并非高世子胡诌出来的,那个宋小娘子也不是子虚乌有,现下,该放他回前院去了吧?”

她这话说得耐心,高致远在旁也跟着连连点头。两人皆盼着谢盼兰听进耳里,就能撒开手,不再盯死高致远不放。

可惜,他们到底是错估了谢娘子对高世子的偏见。

“高世子可真是好样的!”谢盼兰得了流月的消息更加气闷,“我还说呢,满公府的婢女不够你使唤的,偏特意跑到后院来,原是早盯上了那谁……张?哦,宋、宋家的小娘子?”

还不及薛沁反应,谢盼兰手里的劲不减反增,“那我可更得看好你了!”

见状,高致远愈发无奈。她起先顾虑着宋家小娘子的存在是否属实,如今得了证实,反而怀疑上自个儿的用心了。

这冤枉实在来得莫名,他睁大了双眼,一时间连谦称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都顾不上,不敢置信道:“那宋家小娘子不过才总角之年!我在你心里便如此不堪么?”

如此说来,那还只是个八、九岁的小孩子呢,薛沁哭笑不得。眼看谢盼兰闻言也是跟着发怔,想来是不曾料到这层。从不肯落了下风的人,如今算是难得显出了迟疑来。

“那……既、既如此……”

小娘子眉头皱了又松,松了又皱,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为自己挽回些许颜面,却总找不到适当的借口来作为辩白。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截衣袖,放也不是、不放也不是。

正咬着唇立在那儿呢,薛沁见得了机会,顺势开口:“既如此,我们便该赶忙回了席上,去和欣远说一声,是不是?”

这便是薛沁的独到之处了,即便眼下劝住谢盼兰,尽快往内宅去才是正理,她心里再如何焦急,面上是看不出半分的。

甚至连语调都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柔和,在这日头渐起的时节,无端显出了气定神闲的味来。与其说是催促,倒不如说是建议来得更为妥当,竟连那丁点儿提醒的含义都被她尽数压在话语背后。

流月能被将军夫人派到谢盼兰身边来,自然也不是个笨手笨脚的女婢。有薛沁发话在前,她不失时机地跟着劝:“里头热闹得紧,国公夫人怕小娘子们吃得不如意,又差人送了好些糕点来。”

“国公府的糕点,你虽然很是喜欢,可宋小娘子还小,未必合她口味。”薛沁手上渐渐施力,一点点将谢盼兰从高致远那儿往自己身边扯,“不若咱们去问问她?何况,我们出来了这么久还不回席上,欣远总该担心的。”

“罢了罢了!”谢盼兰嘟囔两句,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撒开了手,“先回去。”

高致远如蒙大赦,有心要理一理已经惨不忍睹的袖摆,却难得还顾及着谢盼兰的面子,生生止住了探向腕边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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